在印象中最令人永生難忘的愚人節把戲,大概要算是初入軍中那段時期。因為在軍中服役,多少畏懼於長官的命令及威嚴,也基於此,身為部屬的眾人也絕難去質疑長官的說詞,惟有畢恭畢敬的唯唯諾諾,不敢稍有造次。
這是一處位於海島上的一座高山上的一新兵集訓要地,只要你人在這裏,就根本不會去試圖瞭解今天是何夕,因為一天操練下來也真是要人命的。入夜用餐完畢,隊上長官突有重要會議有待商討,於是把我們給放牛吃草,自由活動,但卻嚴格禁止閒雜人等越雷池一步──在中山室方圓百尺之內是不得靠近的禁區,而諸人等也落得輕鬆,至少可以不必冒著寒流的來襲而猛學刺槍術,只是仍有人擔心長官們開會通常是沒有什麼好事,不知會有什麼苦差事要降臨喲!更何況對岸水鬼弟兄結訓在即,一切風吹草動都會令人不覺顫慄起來。
大約開了近三刻鐘吧!把我們全給召了進去,每位長官不知為何幾乎都板著個臉,好像是有任務未盡全功,給上頭長官怪罪下來一樣。有道是榔頭敲鐵釘,鐵釘釘木板,層層降罪。我看最倒楣的仍要屬我們這大頭兵了,我們只能乖乖的站著,一句話也不敢吭一聲,此時縱然是「天兵」,也多少看得懂長官們的臉色罷。
「所有人給我蹲下。」一位班長首先發難,照例又是一長串難聽的三字經跟著,好像沒罵這麼一句,就顯示不出其惡狠狠的樣子。
「啪!」一聲,四、五十人腳步齊下,各個蹲得直挺挺的,晃都不敢那麼一下。
於是隊長說了,說我們只不過是新兵,才剛來到這個地方沒有多久,居然就動起了班長的腦筋,膽敢闖入班長的寢室,竊取班長的皮包,可真是膽大妄為呀!於是我恨恨的咬著牙,罵到底是哪個白痴?居然連班長的錢也敢偷,真箇是不要命了他!
其中有一位班長平常即頗兇惡的,今天卻哭喪著臉,難不成是他的錢被偷了?這下可糟了,往後準沒有好日子可過的。一個班長接著一個班長輪番上,把眾人硬是狠狠的罵得狗血淋頭,難不成是眾人之計所幹下的勾當?所有人都逃不了干係,於是蛙跳、伏地挺身等等可以罰的酷刑幾乎全給派上用場了。
可是仍沒有人肯招供,也大概沒有人敢招供的,這個罪畢竟是太重的,尤其是在軍中,少說也得進去蹲蹲禁閉室的。隊長在看無人認罪的情況下,指派幾名士官幹部直赴新兵寢室搜查,非得查個水落石出不可。雖然可以很確定小偷絕對不可能是我,但多少心頭仍是嚇得半死,秋後算帳和連坐法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哩!
過沒多久,班長一行人急匆匆的回來,手中拎著一個黑色皮夾,說是在一位新兵的背袋中尋獲,清點現款足資證明這個皮夾正是那位班長所有,這時隊長又說話了。
說他暫時不將此人名字說出來,希望能給這新兵一個機會只要他肯當面認錯,那麼大事化小,小事可化無,在軍中嘛!凡事總是可大可小的,只是我說過這是個愚弄人的把戲,自然也就不會有人笨得說自己就是賊的,而長官們為了使劇情能夠延長,當然就得試圖找個替死鬼了。
說起這個替死鬼也真夠倒楣的了,如果真死了也是會死不瞑目的。此時班長走到新兵面前,細細的打量著,大概是在看哪個新兵較面有菜色,比較容易下手,終於擇定了目標,揪出了一位替死鬼,而替死鬼是一臉的茫然,恨死了那個賊,人自己偷了東西,為了怕風聲吃緊,居然將錢包藏在他的背袋中,這下他可是秀才遇到兵,有理說不清,連跳到黃河也洗不脫這個罪名了。
就這樣,所有矛頭全指向了他,硬是要他承認不可,問題是他根本就不是,又怎麼肯輕易地自白?態度是堅決的,心態是強硬的,說不是就不是。不承認?沒關係,就來個屈打成招好了,看你是招或是不招!這個替死鬼可真個是平白的受了冤屈,有苦難訴呀!淚水像小雨漊漊而下,哭得有一聲、沒一聲的,好不悽慘!
而後隊長及班長集結台前,又是說了一大堆近似有理卻又沒什麼道理的話。說起我們這個隊長,那可真是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,他說話總會這樣說:「以下還有幾點....一、什麼什麼的。二、如何如何的,以下再分幾點....,另外還有幾點....,再分幾點的。」盡是這樣的話,聽得真夠令人生厭的,也夠煩的,居然可以講個二、三小時,怎不令人佩服呢!
話講了一堆,終於是要下結論了,卻又說:「最後還有一點。」拜託!總該結束了罷,好不容易等他又開了口,居然是:「愚人節快樂!」真相大白之後,那個替死鬼也真不知該笑還是哭了,而一些事後孔明的好事者則議論紛紛,直說:「我早就覺得怪怪的,果然!」
只是如真早知如此,是否在當時敢揭發真相呢?我想大概也沒人真的敢吧!而我們終究是被人給耍了。
原投稿刊登日期:1996.08.04